水洞沟百年发现之旅
正在进行的第六次考古发掘,让宁夏水洞沟再次成为时下的热度话题。从比利时人肯特1919年在水洞沟发现化石与人工打制石片算起来,至今水洞沟遗址的发现之旅已走过近百年历程。回眸这一路走来,引人瞩目的不仅仅是其中的成果,更有挖掘过程中那些令人难忘的故事。
六次发掘 六个篇章
第一次:从“张三小店”说起

时间:1923年 
    人员:法国古生物学家桑志华、德日进 
    发现:出土了300多公斤的石制品和野驴、羚羊、犀牛等动物遗骸化石,以及较多的鸵鸟蛋碎片。 
    意义:纠正了“中国没有旧石器时代文化”的论断,揭开了我国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序幕,也使宁夏水洞沟遗址闻名世界。 
    故事:百年前,水洞沟一带荒无人烟。但却有间小小店房,名曰“张三小店”。店主张三,灵武水洞沟村人。1919年,比利时传教士肯特途经水洞沟,落脚小店。偶然间,他在断崖上发现了一具犀牛头骨化石和一件经人工打制的石片。不久,他在天津将这一发现告诉了法国古生物学家桑志华。1923年,桑志华和另一位古生物学者德日进来到水洞沟,开始了历时12天的考察发掘。他们在遗址命名了5处(第1~5地点),并对第1地点进行了发掘。当时他们所居之处,也是“张三小店”。
“张三小店”,果然很小,至多能住四五人,不卖饭,只是客人自带粮米,代为烧饭。据说这两位西方客人每天只吃土豆和鸡蛋,因为附近很难买到面粉,吃顿烙饼都不容易。一件有趣的记录,当年桑、德二人在崖壁上挖到动物头骨化石时激动万分,拿出带来的葡萄酒请张三同饮,这是张三平生第一次喝到这稀罕玩意。酒后,两位西方学者兴奋得唱歌跳舞,德日进还紧紧握住张三的手,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合作,合作!”

第二次:拖拉机、铲车开进水洞沟

1960年中苏古生物考察队准备轮渡黄河

时间:1960年 
    人员:中苏古生物考察队 
    发现:在第1地点发掘出土约2000件石制品。 
    意义:“这次从水洞沟发现的石器,在类型上既有旧石器时代中期的文化性质,同时也具有后期的特征。”(考古学家贾兰坡语)
    故事:这支考察队伍装备着拖拉机、铲车等重型器械。他们在当年桑志华、德日进发掘坑位的旁边开挖了一个长宽各6米、深11米的探坑,挖出大量石制品。突然有一天,机械轰鸣声戛然而止,中苏关系的破裂使得联合科考半途而废!然而现在细想,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若以这样的方式任由发掘下去,第1地点富含科学资源的堆积,恐怕早已消失殆尽。此后,贾兰坡等人根据发掘记录和所得的石器材料,于1964年整理发表了《水洞沟旧石器时代遗址的新材料》一文。认为水洞沟遗址典型的和代表性的石器有尖状器、刮削器和砍斫器。这些石器,完全可以和欧洲旧石器时代的石器相比。

第三次:再提东西文化交流说

1963年裴文中(左2)、张森水(左1)、和张三(左)在水洞沟遗址

时间:1963年 
人员: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考古队 
发现:在第1地点出土大量动物化石和石制品;发现磨光的石器和石磨盘;发现1枚用鸵鸟蛋片制作的带钻孔的装饰品。 
意义:第一次明确了水洞沟包含了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两个不同时代的遗存。 
故事:是年8月,一支考古队进驻水洞沟,领队者一头鹤发,风尘仆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京猿人第1头盖骨的发现者裴文中。此次,宁夏博物馆的钟侃、董居安等人参加了协同发掘。发掘队一改前两次“挖宝式”的粗放作法,采取周口店式的自上而下逐层发掘,辨识出以磨光石器和石磨盘为代表的新石器时代遗存,和以石叶等打制石器为代表的旧石器时代遗存。并提出了一种假设,“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存在着广泛的文化交流,似乎有一群掌握莫斯特和奥瑞纳技术(欧洲旧石器时代中晚期的两种文化类型——记者注)的人群在河套地区、黄河沿岸活动过。”(张森水语)这与当年德日进、桑志华在此调查后的认识相同。
第四次:宁夏考古界首次独立发掘

水洞沟1980年发掘报告

时间:1980年 

人员:宁夏博物馆、宁夏地质局区域地质调查队 
发现:共发掘出土动物化石15种、63件;出土了刮削器、石核、石叶等石制品6700件,其中仅旧石器时代晚期层位出土的石器就有5500余件。 
意义:明确指出水洞沟遗址石制品与欧洲旧石器中、晚期文化之间存在一定的关联,提出了研究水洞沟文化渊源与影响的重要性。 
故事:是年9月至10月,考古队对水洞沟遗址进行了第四次系统发掘。发掘选址在1963年坑位的东北侧。参加者有钟侃、董居安、刘景芝等人,国内著名专家贾兰坡、黄慰文等亲临现场指导。钟侃先生作为此次发掘的主要专家,曾在回忆文章中提到,水洞沟的第四次发掘是由宁夏考古工作者和地质工作者独立完成的。这次发掘之后,钟侃、王惠民等人根据发掘记录和所得的石器材料,经整理研究,于2003年出版了《水洞沟——1980年发掘报告》一书,这是对水洞沟遗址科学发掘第一次进行的系统性总结。
    第五次:中国旧石器考古的“文艺复兴”

时间:2003年~2007年 
人员: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所研究所、宁夏考古研究所 
发现:考古发掘共出土各类标本14759件。证实了水洞沟在东西文化交流中重要的“驿站“作用,是具有欧洲旧石器技术传统、中国北方小石片文化和草原细石器文化的共同体,三种文化类型在此彼此消长,是华北旧石器发展的重要一环。 
意义:发掘中的一系列工作、教学程序的设计和实施,推动了中国旧石器考古学田野发掘和标本处置规范的建立,被称为“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学‘文艺复兴’的标志”(刘东生院士语)。 
故事:与以往考古队不同,这年7月进驻的队伍,除钟侃和王惠民两位长者外,其他均为青年科研人员和学生。铲除探方上部的自然堆积时,日晒砂烤,考古队员大汗淋漓;探方清理中,水洗干筛,也常常尘土满身。当然,乐趣也在其中。考古队伍中王惠民是位敦厚的长者,带领大家发掘之余还操办着后勤事务,有时空闲了还会给大家高歌一曲,字正腔圆,让人“惊艳”。而令不少考古队员印象深刻的,是当年领队高星研究员提出的“快乐考古”口号,诸如让参与者自己打制石器、如原始人般切肉剔骨的“仿古实验”等项目,在科研成果之外,也为水洞沟考古留下了生动的一面。

第六次:期待解开水洞沟人来源之谜

时间:2014年~2018年 
人员: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所研究所、宁夏考古研究所 
发现:目前正在进行第一季度的考古发掘,发掘点第一文化层的发掘工作已基本结束,发现了一些碳的信息。 
意义:期待通过5年的发掘研究工作,进一步解开有关水洞沟文化和人类迁徙的谜团。 
故事:34岁的中科院研究人员彭菲和30岁的李锋,已是第三次来到水洞沟参加发掘。
水洞沟考古经历中,他们收获的不仅有科研,还有故事。彭菲提到发掘中发现的鸵鸟蛋壳饰品,触摸到这些远古艺术品,方能真切体会到古人类的“可爱”。在那个艰辛的洪荒年代,他们不仅为生活而计,也爱美,也会用这些小小的饰品来装点生活,寻求精神上的慰藉。2007年,彭菲和李锋第一次来到水洞沟。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们将水洞沟作为自己的论文主题,从二十来岁的青涩小伙到而立之年的科研主力,对许多像他们一样的考古人,水洞沟更像一座博大且温柔的摇篮,陪伴着他们的成长。 
这次考古,人们最期待的还是能够发现人类化石,这样便有可能判断水洞沟人的来源,解开更多关于水洞沟的秘密。同时,计划持续到2018年的这第六次发掘,也是水洞考古迈向百年节点的最后一站,意义可谓深重。

 水洞沟文物今何在?

历经之前五次,以及现在正进行的第六次发掘,众多出土的水洞沟文物都保存在哪里?保存状况又如何?水洞沟遗址研究院副院长王惠民为记者作了解答。 
这些出土的文物,大都保存在宁夏考古研究所和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这是主体部分,还有一小部分在法国国家自然地理博物馆。其他个别地方就是“零星有一些”,包括天津自然博物馆、水洞沟遗址博物馆,但数量很少。 
这些文物中,石器的保存都比较好,但化石的保存状况并不是很理想。主要是因为地理环境等原因,水洞沟遗址的化石在出土时便已比较风化、破碎,完整的较少。这些,都给鉴定和保护工作带来了较大的困难,期待以后可以不断改善。 
此外,说到保护工作,本次考古发掘也将提出对遗址本身进行一些保护,比如为一些重要遗址地和已发掘的遗址剖面搭建必要的保护设施,避免将来自然或人为的破坏。这些,都已经纳入具体的计划中。

水洞沟考古那些应该被记住的面孔

在水洞沟,有座复原的“张三小店”,参加第六次考古发掘的一些男队员就住在其中。客厅一侧室内,一溜长长的西北“土炕”,考古队员的铺盖卷一字排开。屋内的陈设极简易,可以想像晚间蚊虫的嗡嗡造访。90多年前,那两位远道而来的法国学者同样是栖身于这间小店。恍惚间,时空似乎能在此处重叠。 
如中科院院士刘东生说过的一段话,“水洞沟不同于一般的考古遗址。它是一个东西方文化交流中不断迸发明亮火花的闪光点。从2万多年前猎人们之间的往来,到现代东西方科学家的共同工作,都体现了这种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碰撞。” 
今天,那些当初为了寻求科学真理和人类价值而到东方来的西方学者,以及无数在此倾注了心血与精力的中国考古人,他们许多已离我们而去,更多的仍将继续倾情于这片土地。他们的事业,他们的精神,是这片沟壑中最美丽的故事。